消失的长沙湿地（不完全名单），来源：2010年长沙市湿地调查报告。

　　

洋湖湿地入口处。很多楼盘都把湿地作为自己的卖点。

2009年6月27日，铜官。棉凫。图/向萍

 

　　4月18日，前来洋湖湿地公园的游客很多，人们走在湿地中央的木桥上，充满惊讶和新奇。湖里的野鸭时不时地探出头来。

4月18日，长沙河西猴子石大桥边，滚动的三条楼盘广告，都与“洋湖”有关。

　　此消彼长。我们去寻找了消逝的湿地，比如卷烟厂渔场，比如汽车西站南边港子，统计表上长长的地名，各有各的消失原因。我们也去探访了正在建设与保护的湿地，比如洋湖垸与梅溪湖，虽然它们的存在有着巨大的争议，但依旧有其正面意义。只是希望，吸取教训，长沙有更多的，真正意义上的湿地。

　　一边在新建，一边在填埋。卷烟厂渔场，这是长沙市第二次湿地调查报告中统计近几年消失的湿地中的一个。

　　4月14日中午，44岁的摩托车司机朱良济将我带到这片被挖出一个长长的大坑，汽车开过扬起满天黄尘的工地旁，他边开车边告诉我这里以前就是卷烟厂渔场。“这里以前是水面，养猪、养鱼”，朱努嘴指向右边的大坑说。

　　卷烟厂渔场：附近的楼盘名字里都有“水”，但最大的水面已消失

　　这里位于圭塘河边，四周楼盘林立。朱良济老家在娄底，在对岸的民房里租住了近20年，“三四年前还是渔场，变成现在的样子是近两年”。眼前景象还有几分渔场的轮廓，但不了解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是个大渔场。

　　朱称旁边经过治理，建成风光带的圭塘河河道也变窄不少，“以前有渔场这么宽”，差不多变窄了一半，被对岸的楼盘占去一部分。

　　这天太阳很大，已显出几分炎热。沿着工地外围的道路走，才慢慢了解这里是要建城铁车站。

　　47岁的徐州人李勇站在城铁口足有10多米深的大坑旁，他刚安装完一部大型掘进机器，他的工友还在机器内部及上方，显得渺小，机器高9米，仅安装就花了一个月，“光这机器几亿块钱”。两年前来此做工的李勇，也没见过工地以前的样子，他在南京、杭州等地建过地铁。

　　工地内侧材料库当头还剩一小片水塘，塘水乌黑，有垃圾、水草，有鸟在水面飞鸣，叽叽喳喳叫。附近楼盘的住户李中华在城铁工地大坑上方的一块土堆上用锄头挖出两线地，小块的，在上面栽了辣椒苗，辣椒苗是妻子买的，李是株洲人，刚住进新房不久，“没事，锻炼一下身体”。

　　李还准备挖一小片地方种南瓜，土堆内侧是一条水沟，水发黑，李新开的菜地在土堆内侧的斜坡上，“浇水方便”。李4年前来看房时，看到楼盘外侧有一片渔场，塘中央有“白沙垂钓俱乐部”的牌子。

　　土堆内侧，一家楼盘的地下还有一片水，显示楼盘当时是在水面上打桩建起来的，附近的几个楼盘名字里都有“水”，但最大的水面已消失，只剩下瘦小的圭塘河。渔场原址除了建城铁车站，有一部分还在建对岸一个楼盘四期的房子，挖了一个深坑。

　　附近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的员工汤昌甫下班前正在用吸尘机清理自己车的内部，他在这里工作6年了，看着公司外侧的渔场从眼前消失，“用机器抽水抽了好多遍，才把水抽干”。

　　68岁的天华村村民张中国爬在房子围墙的梯上用一根长长的木杆鼓捣一窝蜜蜂，试图把蜜蜂引入树上的木箱内，“一年引两三窝蜂”，张从屋里拿了几根香绑在木杆上点燃，用烟熏蜜蜂，蜜蜂漫天飞舞，飞走了。

　　这一带靠近植物园，园内有国家三级保护湿地樱花湖。张中国告诉我，渔场以前是一片稻田，后来租给卷烟厂做渔场，“解决职工福利，养猪养鱼。卷烟厂的福利当然好不”。

　　61岁的冀建云现在住在天华安置小区，以前房子和地都是在渔场原址，“祖祖辈辈都住在那个地方”，渔场的地名叫竹山塘，他家以前在那里有4亩地，那一带处在圭塘河转弯处，地势低洼，和河堤连成一片，但被淹的时候少，1995年，土地被租给了卷烟厂做渔场，租期30年，四年前又被征收。

　　而这块水面，就永久地没了。

　　消失的南边港子：“没水源的地方不好，显得枯燥，脏死了，住在楼上，多灰尘”

　　在2010年《长沙市第二次湿地调查报告》统计消失的湿地里，还有两块河流湿地，它们都是很小的水渠，长沙俗称“港子”，“撇水的港子”，这些港子有些是自然的，有些是人工挖的。

　　统计里被称为“汽车西站南边港子”的水沟，4月15日，通过我的走访，得知叫间塘或三里垅，这是两处地名，港子就在两个地方附近。家住南家塘小区的环卫工人彭秀珍记得，汽车西站这一带以前有四五个水塘，大的五六亩，小的一两亩。“没水源的地方不好，显得枯燥，脏死了，住在楼上，多灰尘。”

　　58岁的黄正球1972年前后参加过开挖人工水渠，原来从青山村就有一条水沟流过来，后来又开挖了五公里，连通龙王港，“花了三个月，水渠有两个人深”，黄的老家原来住在梅溪湖，1995年汽车西站建成后，他买了附近商贸城的房子。

　　几年前梅溪湖开发，黄家的房子已被拆迁，他回忆，间塘港子是建汽车西站时被路面覆盖，进入城市地下排水系统，港子进入地下后，成了日渐增多的住户的纳污沟，同时龙王港的水质也急剧下降，“龙王港里死蛮多鱼”。

　　住在现已消失的下骆家湾港子附近的黄荆安置小区的黄军棋以前住在龙王港边的骑龙村，他对龙王港河里的污水至今痛心疾首，河里接纳涉外学院和第一师范两所高校的污水，“十多年前就这样了，没改善过，放假清一点”，“用河里的水灌溉农田，田土都是黑的”。

　　2007年夏天，当时还在读研究生的靖磊和他的同学一起，围绕着长沙城转，做湿地调查。他们拿着地图，“图上标出，现场确认，在不在，是不是被填埋或污染等”，“人为影响剧烈”，靖磊调查的地方在东方红镇附近，就在今梅溪湖一带，当时那里还是郊区，但也有“20%的湿地被填埋”。

　　洋湖湿地前生：“洋湖好大丘，十年就不收”，干农活可以看到狐狸

　　2013年4月16日上午，我在洋湖景园小区附近的一块地里见到了44岁的赵桂林，在一口水塘旁边的田里，在上午的太阳下，赵在以前用来种稻谷的田里挖地，用来种菜。这块地的原主人已被征收，人已迁走，地已废弃，赵家的房子和土地也已征收，他就在这块地上种点菜，自己吃，赵使用的锄头和钉耙是以前家里留下来的。

　　据村里68岁的张明华说，洋湖垸1949年前是湘江和靳江河堤垸里面的大片低洼水田，“洋湖好大丘，十年就不收”，每到每年五六月份雨季，涨水就把稻田淹了，“一片白”，水退后，又缺少种稻田的水，要把靳江河的河道堵起来，把水放到堤垸里灌溉稻田，到了干旱时期，还要用牛车、水车引水。

　　赵桂林说他的爷爷非常懒，“一天就是到河里打点鱼，卖钱买点米”，“经常借钱，说儿子还不了还有孙子可以还”，上世纪40年代，爷爷40多岁，父亲十五六岁，家里的稻田没水了，爷爷就催爸爸去“车水”，用脚踩水车。

　　1958年以后，开始大修水利，此后，洋湖垅的田由原先不规则的一大片变成了方格形，“正宗的洋湖垅，就是方格子的”，张明华说，“格子田，靳江河堤边有一点”，“以前种田在洋湖垅有七八里路（现格局已变）”，“挑堤，种地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挑堤”。

　　同时也在垸内修建排灌系统，修建大小水渠，当地称“港子”，“港子”边种有一排排树，旱时将湘江的水抽进来灌溉，涝时抽出排涝。现在在湿地公园外仅剩的这一小片农田区，仍可看到当年的泵站机房和水渠，垸内原来低洼的地方有池塘，这些池塘后来被改作了过水塘，用来连通水系和储水。

　　赵桂林家被征收的农田在现在的湿地公园一期，距曾用作办公楼的住户房子约800米。那时的农田非常荒芜，田塍上和水塘、渠道边长满杂草，各种野生动物出没其间，赵有一次在田里时看到过狐狸，还有野鸡、斑鸠等各种各样的鸟。

　　“这里野生动物多，早五六年前还有野兔，现在野兔到那边山上去了”，“还有鸟，像斑鸠、野鸡，现在草多的地方还有野鸡，现在没有了”，张明华说。

　　张明华家的地原来用来种水稻，以前涨水的时候曾有一两尺深的水，现在用来种韭菜，“原先韭菜笔杆粗的秆子，水分足”，“种菜也种不了好菜了”，现在长势大不如前，因为原有的水系被破坏了，既没有水灌溉进来，也排不出去。

　　“井水也喝不得了，去年安了自来水”，71岁的老太太沈争明说，施工将原有的地下水系挖断，回填之后，井水已变成泥巴水，不能喝，同时村里的稻田也不能种了。

　　好在赵桂林现在已住在洋湖景园的安置房里，靠征地补偿款和一份不高的工资生活，他现在在园林公司上班，负责潇湘大道树木的绿化。

　　建设中的洋湖湿地：尽可能保持原貌，“动棵树都舍不得，推掉再栽，长大要一二十年”

　　我在公园二期工地看到，公园内泥土裸露，被挖出一条条水道，水边有新栽的植物，各处机械正在施工。

　　“建设初期润儿书记（指原长沙市委书记陈润儿）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润儿书记要调走了，要到以前他重视过的地方看一下，今天来了”，公园方如此介绍。

　　洋湖垸的建设方是大河西先导区下属的先导投资公司，“是为了实践长株潭‘两型社会’（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理念，先行先试”，大河西先导区综合管理部改革发展处副处长郭丁文说。郭透露，梅溪湖也是先导投资公司开发的，资金来源是卖地款。

　　洋湖垸湿地公园工作人员王群是望城县人，她有同学是洋湖垸的，现已被征收，她以前来过洋湖垸，就是赵桂林说过的那样的农田，听我说有朋友在梅溪湖买了房子，王群说“那我劝你朋友赶紧把房子卖掉，买洋湖垸的”。

　　洋湖湿地公园项目建设部一部经理叶忠华也对我说“你要是买房子，我建议你买在洋湖”。公园入口处确实有一家楼盘的售楼部，入口还有人发房地产广告，据说入驻公园周边的目前有20多个楼盘。

　　叶介绍，公园旁边建了一家污水处理厂，“一期处理能力是4万吨，全部建成是12万吨”，公园的水源就是污水处理厂的水，公园的水塘里种植了净污能力强的水生植物，污水经过处理后再排入湘江，公园自身产生的水也是通过生物净化后再排入湘江，据说这在国内开了先河。

　　园内湖岸也是缓坡，而不是通常的硬化湖面，叶忠华强调，湿地公园是在原有农田原貌的基础上修复，尽可能保留其原貌，不改变原有的自然环境，利用原有的地势、渠道，把原有水系打通，连为一体，“动棵树都舍不得，推掉再栽，长大要一二十年”，“为一棵树，一块比较好的芦苇荡，一片好的荷花，绕过去，敬畏自然”。

　　公园内有江浙一带引进的水生植物，还有从洞庭湖引进的芦苇荡，公园三期还会建封闭的鸟岛，设有鸟桩，供鸟类停留，还会栽种结果的树木，为鸟类提供食物。

　　我问叶忠华，怎么看公众对洋湖垸打着湿地牌子开发房地产的质疑？叶说，洋湖垸不仅为周边居民提供良好的环境，也面向普通市民。洋湖垸湿地公园一期于2011年开放，二期也将在今年五一前开放，4月11日，王群带我在公园里面参观时，遇到不少幼儿园的小朋友。

　　但2013年4月12日，长沙市林业局森保站站长宋平说：“它可以建湿地公园，但并没有得到我们的批准”，宋称洋湖垸“农田变湿地”，也没有得到林业部门审批。

　　建设与争议共存。

　　声音 “不是说不可以开发，但不能破坏原有自然的生态系统”

　　长沙市林业局总工程师恭映璧：洋湖垸和梅溪湖都属于商业资本注入的人工湿地，如果不论其改造原有自然湿地环境成败，对增加日益缩减的城市湿地面积、美化城市环境还是有一定正面意义。

　　长沙市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会长周灿英：首先把身边自然形成的湿地保护好，才能从根本上保护好野生动植物生境。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教授戴兴安：杭州西溪湿地对原有的自然生态系统保护要好些，原来农民的房子都保留下来了，给人的感觉很荒野，但洋湖垸“要单薄得多”。

　　护鸟志愿者秋葭：目前建造的人工湿地生态系统完全被破坏，适合人的审美观而已，但不适合自然发展的需求，洋湖垸、梅溪湖都是这种模式，松雅湖也是朝这个方向发展，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湿地。

　　护鸟志愿者向萍：今年3月31日观测，在洋湖垸记录到鸟类34种，从洋湖垸目前的情况来看，基本保留了原有的生态系统，湿地环境并没有发生根本变化，不是说不可以开发，但不能破坏原有自然的生态系统。

　　他城 英国伦敦湿地中心 “靠人力返回自然的一个杰作”

　　伦敦湿地中心占地43公顷，呈正方形，毗邻泰晤士河，以前是4个水库，归伦敦泰晤士供水公司所有，是伦敦西南地区市民饮用水供应源，上个世纪80年代，修建了新的供水系统，遂废弃不用。2000年在水库原址修建成湿地中心之后向公众开放，“它是靠人力从自然转化成为人服务的项目，随时代变迁，再靠人力返回自然的一个杰作”，“值得炫耀”，是世界上第一个建在大都市中心的湿地公园，是欧洲城市接触野生动物的最佳场所，约有180种鸟类栖息，还可以看到中国的鸳鸯、匈牙利的硬尾鸭、南美洲的天鹅……